※殤不患x浪巫謠
※西幽篇,西幽玹歌時間線後,各篇可單獨閱讀
※有Drama捏他
※西幽篇,西幽玹歌時間線後,各篇可單獨閱讀
※有Drama捏他
「看來我們還會相處一段時間,請多指教啦!浪巫謠。」
當浪巫謠背著琵琶走入庭院時,正好將黑袍男人執杯飲酒的模樣盡收眼底。
晴朗的夜裡,簡陋的庭院僅以竹籬隔出內外,庭院裡除了一張石桌、幾座石凳外別無他物。石桌上放置著開封的酒罈,在皎潔的月光裡反射絲絲銀光,坐在石凳上的男人一手搭著曲起的膝,看似隨意的啜著酒,但挺直的背脊、穩當握杯的手與毫無破綻的動作顯示男人的武學深厚。
他站在庭院裡,靜靜的觀察著殤不患。
初時,他們之間的關係是「皇女的黃鶯鳥」與「西幽的大惡人」,本來會是永不相交的關係。但經過許多事後,他加入他們,主動以自己的意志使用自己的力量幫助他們。
同時,也是他再次認識他們,建立關係的契機──尤其是殤不患。
初次見面就是試探意味的戰鬥,之後的旅行僅是追尋真相便讓他內心沉重得無暇顧及其他,他不想給人帶來厄運,一度放棄與人相處的選擇。但他現在已經是他們的一份子,他想用他的方式與他們互相了解,讓殤不患認識浪巫謠、讓浪巫謠認識殤不患。
他還不太明白該怎麼與人交流,更多時候,他總在一旁默默的觀察著,幾日下來,浪巫謠對於黑袍男人的某個舉動在意了起來。
──殤不患會喝酒,而且次數不少。
在他的認知裡,酒不是好東西。曾作為酒樓的樂師為賓客吟唱助興的他,喝酒後的人們是如何癲狂癡迷,全在臺上看得一清二楚,只要飲了酒,什麼光怪陸離的行徑皆展露無遺。再加上被嘯狂狷抓住後,戴著金絲眼鏡的狡猾男子搬弄口舌,說著店裡的昂貴酒水與自己歌聲相加乘,足以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,雖是半真半假的話語,但酒客的迷戀與瘋狂是真實的。
那些人的眼裡,只有一片混沌,再無其他。
所以,發現殤不患會喝酒的事實讓他擔心不已,這個肆無忌憚卻堂堂正正的男人,他希望能看著他行走於大道上,而不是、不是……
「怎麼站著不動?」
直白的話語拋向樂師,殤不患轉頭,樂師混雜幾絲厭惡的擔憂神色,便在月光下明明白白的呈現出來。樂師明顯的情緒表露有別於平時,欲言又止的神色讓殤不患心底微動,若是有什麼讓樂師在意的地方,致使這俊秀的男子露出這般神情,那就得注意了。
「這裡還有位置,要過來嗎?」
指了指對面的座位提出邀請,他看著樂師點點頭走了過來,艷紅身影自昏暗處緩緩走出,被月光一點一點的鍍上銀白,俊逸的面容襯得越發出色,熱情的紅與冷情的白,在浪巫謠的身上構成和諧的美。
美好的存在讓人不由自主的獻上讚嘆,男人望著樂師優雅的入座,翠玉般的雙眸筆直的看著他,他勾起唇角笑了下,眼前的樂師便輕輕垂眸,連帶著赭黑睫羽如粉蝶振翅般輕輕搧動。他看著浪巫謠斟酌著如何開口時,樂師的樂器便直白的切入主題,聲如洪鐘。
「阿浪覺得大爺喝酒不好啦!」
「啊?喝酒不好?」
湊近唇邊的手頓住,殤不患的視線從手上酒杯轉移到樂師的臉,看見樂師嚴肅的神情不似作偽,微開的唇瓣似乎想說什麼,於是,他放下酒杯正了正姿勢,準備聆聽浪巫謠可能說出口的話。
說來有趣,明明他們交過手、說過話,他也明瞭樂師乾淨的心靈與身不由己的無奈,但是他們卻很少有兩個人互相交流的機會。更多時候,是殤不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、浪巫謠靜靜的抱著琵琶聆聽著。
樂師雖然不太開口──開口的往往是他的琵琶夥伴──但殤不患知道,樂師總是很專注的聆聽他的話,微微簇起的眉、悄悄彎起的唇角、還有那雙靈動的眼神都透露著樂師對於自己話語的重視。他很享受與樂師相處的時間,但是,心裡總有一點點微不足道的遺憾。
一次也好,想聆聽浪巫謠的話語。
樂師的聲音裡有魔性是事實,但清亮的嗓音有如玉石撞擊般乾淨透徹,聲如其人,聞其聲便可懂浪巫謠其性格,除去蠱惑人心的魔性,那份天籟說是獻給神人而存在也不為過。只是,對浪巫謠而言,這得天獨厚的嗓音帶給他的苦多於樂,縱然樂師已能接受自己的特別,可是他像是自我封印般漸漸的不開口了,大部分都仰賴琵琶聆牙代言。
老實說,他有些惆悵──為對世間懷抱溫柔的樂師而惆悵,卻也尊重樂師的選擇,所以,難得有浪巫謠主動開口的機會,即使是寥寥數語也是珍貴的機會。思及此,殤不患銳利的眉眼柔和下來,濃褐色的眼眸注視著對面的樂師,以與樂師同等的態度等待樂師接下來的話。
晚風徐徐。男人溫和的神色讓浪巫謠不自覺的放下顧忌,心裡話便脫口而出。
「酒,不好的。」
「為什麼會覺得,喝酒不好呢?」
眼前的男人是真切的疑惑著,浪巫謠努力以言語表達他的擔憂,掃向酒罈的眼神有著顯而易見的不喜。
「酒樓的人,喝酒就失去理智,墮落了。」
努力向上是如此艱辛困難,但墮落僅是瞬息之間,酒色財氣皆是誘惑人心向惡的誘因,他不希望殤不患也和芸芸眾生一般墮落,卻又無法直接的跟殤不患要求不要飲酒──就像殤不患尊重他的決定一樣,他也尊重殤不患的想法。
他不希望他的話變成強迫別人的毒,曾經體會過那樣的身不由己,就更不想讓男人有跟自己一樣的感受,想來想去,最後也就只能吐露出委婉過頭的建議,也不曉得男人是否會聽進去。
豈料,男人眼中的困惑不減反增,指了指桌上酒罈開口:「你是指碰了酒便墮落?」
「是。」
「抱歉,我真的不懂為什麼?」
「因為酒不好。」
話題陷入死循環,殤不患想著先前樂師一襲白衣時,亦是言簡意賅的話語占大多數,決定換個角度問個清楚。
「你說,喝酒就會墮落,但我不懂這兩者的關係。能盡量說得清楚些嗎?」
男人大惑不解,但男人不因此而顧左右而言他、也沒有用搪塞似的言語作為回覆的手段。他的態度坦然,眼神誠懇,這讓浪巫謠覺得自己是得說得分明,才好讓男人理解酒的不好。
「我在酒樓,看見很多喝了酒便不像人的『人』,進來時行為舉止如常人、飲了酒便做出許多比山林野獸更加不堪的舉動。」
頓了頓,浪巫謠伸出手指著面前的酒杯與酒罈,厭惡之情溢於言表。
「一開始只是一小口,後來變成酒盞、酒瓶、酒碗、酒罈,越喝越多、越多越渴,到最後,無酒便頹唐喪志如行屍走肉、有酒便激動暴躁精神恍惚,竟是無法離了這物了。」
剩下的話不言而喻。殤不患聽懂浪巫謠的意思後,比起被阻止的不悅,率先湧上心頭的是對樂師過往遭遇的心疼,樂師或許對酒樓查封此事不甚清楚,但他清楚那個酒樓是什麼東西。
在計畫入宮盜劍時,他曾跟天命談到浪巫謠其人,其中也聊到關於浪巫謠所在酒樓的事。以他來看,那裡本來就不是什麼乾淨的店,賣的吃食酒水自然是大有問題,酒裡含有成癮性高的藥物,再加上樂師的歌,讓人欲罷不能,最後為此傾家蕩產是可以預想的事。
他可以想見追命靈狐是怎麼跟白衣樂師說的──不外乎是樂師的聲音有令人發狂的魔性、這些客人為此傾家蕩產無惡不作什麼的,稍微前後置換概念,用誤導性高的言詞讓樂師產生此番禍事因他而起,使心地善良的樂師受愧疚與悔恨影響,進而要求樂師以補償為由頭為其做牛做馬──真是個卑鄙的傢伙。
「讓你擔心這麼久,謝謝你了。」
抬起的手不自然的轉向臉上摸摸鼻樑,殤不患即時止住了想撫摸樂師腦袋的衝動。浪巫謠真是個可愛的傢伙啊!他想著,正經八百的姿勢不知不覺轉成平日不拘小節的模樣,讓對面的樂師側過頭轉移視線,白皙的耳根染上顯而易見的紅。
真是容易害羞的傢伙,可是……「我之後還是會喝酒喔!」
樂師驚愕的抬起頭,俊美的臉龐寫滿不可置信,翠色眼裡的擔憂與絲絲憤怒襯得樂師艷麗無比,若是尋常人等,大概會在這份美麗中妥協吧──但不包含他。
樂師的出發點是好的,但讓樂師明白他的想法也是重要的事,殤不患指指桌上酒罈,堅定的對浪巫謠說明他的看法。
「小酌幾杯是我的樂趣,對我來說,飲酒與品茗是差不多的事。」
支著臉,殤不患拿起酒杯向樂師的方向舉了舉,簡潔有力的話語切入核心。
「我的自制力不差,也沒因此失去理性。這點,我相信你看得出來。」
自是看得出來。殤不患雖然也是飲著酒,但與那些酒客不同的是,飲了酒的殤不患與往常沒有不同,那雙深褐的眼依然炯炯有神、那隻持杯的手依然穩定有力,酒水與他而言與茶湯無異。浪巫謠聽出殤不患未說出口的意思,對男人而言,既然是與茶無異的存在,那麼喝酒一事自然就只是個樂趣,而不是禍及生命的威脅。
直白的說,就是殤不患謝謝浪巫謠的關心,但不好意思,酒還是要繼續喝的──聽清男人的弦外之音,浪巫謠著急的撐桌起身,希望男人考慮一下飲酒的危害性。
「是沒錯,但是酒不好!」
「我喝酒,但我很好。」
「喝酒會傷身誤事!」
「傷身誤事是別人不是我。」
「你跟旁人自是不同!」
「我強,當然跟旁人不同。」
對話陷入無限迴圈,一方認為有威脅就該遠離,另一方認為喝酒的人夠強何來威脅,一來一往間,兩人對話聲音逐漸提高──絕對不是在爭執,至少以殤不患的標準來看,只是「有點熱情的對話」。看著眼前容顏端麗的樂師態度激動得有些不同,心頭閃過一道猜測,心裡所想的便脫口而出。
「我說,你也不是沒喝過酒,反應怎麼這麼大?」
「我才沒喝過!」
「有啊,遭遇蠍瓔珞那次不就喝了?」
「那不是水?」
「那是酒。你不知道酒的味道嗎?」
隨口一問便歪打正著,殤不患看著眼前的樂師愣在原地,白皙的臉龐青紅交錯,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生氣,但更讓殤不患訝異的是樂師直到與他們會合前都沒喝過酒,再想想卻又不意外了。
身為男子,曾作為樂師在酒樓為賓客歌唱,而後進宮成為嘲風手裡的鳥,在容易接觸酒的環境竟是滴酒未沾,可以想見樂師身處的環境有多險惡,又是多麼壓抑沉重。
或許,正因浪巫謠不願沾染上任何污穢的矜持,才能到現在依然保持著純淨的靈魂。看樂師無措的模樣,某種柔軟的情緒讓他想開口說幾句慰問之語,樂師的琵琶便接過話語權為樂師發聲。
「阿浪他不敢碰酒啊!看了那麼多喝酒出事的傢伙,加上身邊都是些邪惡的人,他怎麼敢碰呢?」
「……抱歉,我不知道。」
「大爺你這麼厲害,自然不知阿浪是如履薄冰,就怕哪天在宮中不明不白的啊啊啊啊啊─────」
不小心透露重要訊息的聆牙自然逃不過被重重撥弦的命運,在浪巫謠扣弦警告時,殤不患看著樂師眼裡的困窘,某個念頭自腦海裡閃過。
如果,讓浪巫謠試試酒的滋味呢?
如樂師所言,那路邊酒店賣的酒根本不算酒,被兌入大量清水的酒不僅沒有酒的醇厚,味道比水還難喝,用同樣的價錢都可以買上一壺味道過得去的劣酒了。而他手上的酒,自然是難得的好東西,若是能讓樂師真正意義的喝杯好酒呢?
越想越覺得可行,殤不患握著酒杯站起身,在樂師與琵琶迷惑的眼神中興奮的移動到樂師身旁坐下,他們挨得極近,是一動便會碰觸到對方的距離。也因此,浪巫謠還來不及反應過來,肩頭便被男人的臂膀一把攬住。
「難得的機會,要不要試試看?」
被男人的氣息籠罩,肩頭還被不請自來的大掌握住,浪巫謠瞬間紅了臉,身體本能的僵硬一瞬又放鬆。他從沒與人有如此近的距離,被殤不患用這麼親近的姿勢雖然很不習慣,但他不討厭這樣的感覺。所以,男人在他眼前詢問時,他如鸚鵡學舌般重複男人的問題。
「試試看?」
「喝酒啊!一輩子中至少有幾次喝一杯的場合的。」
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,殤不患把人攬得更緊,在樂師面前細數喝酒的理由,過於燦爛的笑容有著可疑的氣息,但樂師的注意力被男人過近的距離吸引,他眨了眨眼,聽著男人在他面前舉著酒杯滔滔不絕。
「……你說擔心喝酒墮落,但你看,我喝了這酒沒事,表示酒沒問題。」
「這裡短時間內是我們的據點,別的不說安全肯定足夠,就算我們兩個都醉了,你的琵琶夥伴只要叫嚷幾聲,天命也會趕過來。」
樂師的態度有些動搖,似懂非懂的眼神讓人想好好的帶著這個過早長大的青年認識更多,殤不患想著,望著浪巫謠的眼神有著他不自知的溫柔。
「況且……我就在這裡呢!」
低沉的嗓音也滲入了柔軟的情緒,他凝視著樂師精緻的眉眼,認真的以承諾驅趕樂師可能的不安。「我就在你旁邊陪著你,不會讓你墮落的。」
看著樂師緩緩的垂下眼眸似乎是思考著,他也不著急,雖然說自己也是有點私心在──至少別減少他喝酒的樂趣。若是浪巫謠喝過後覺得不差,日後他也能得到一名酒友,怎麼看都划算。
浪巫謠很快便做了決定。
琵琶被放在桌上,伸手接過男人手中的酒杯,樂師細細的觀察起杯中物。透明的液體看起來與水相似,聞一聞,濃郁的辛辣香氣撲鼻而來,熟悉的氣味讓他微微簇眉,但這份氣味卻慢慢的與男人身上草木之氣融合,成為男人特有的氣息環繞在身邊。
他轉頭望去,便對上殤不患沉穩的目光,男人放在肩頭的掌緊了緊,鼓勵似的笑容給與無聲的支持。不再猶豫,他舉起酒杯湊至唇邊,試探性質的輕啜一口。
「唔!咳咳咳!」
酒液入口,強烈的辛辣感自舌尖爆開,像是被點燃引信的鞭炮般在嘴裡連環爆炸,嗆辣的口感比他曾吃過的酸辣魚湯還強烈,浪巫謠掩著嘴咳著,本來扣著肩的掌移動到背後,沿著背脊一下一下的順過。
「還好嗎?不舒服就別碰了。」
殤不患撫著樂師的背幫對方順順氣,他忘了自己習慣喝烈酒,讓沒碰過酒的人接觸反而會很難受,以樂師的情況,反而是梅酒這類口感柔和的酒更適合樂師初次飲用。他擔心的問著,卻看見樂師望著他搖搖頭,在自己眼前又喝了一口,舌尖上的刺激讓樂師皺著臉,翠色雙眸溼潤了起來,雙頰也隱隱約約透出一點紅潤。
口裡還殘留著燒灼般的感受,但對諸事認真的浪巫謠而言,半途而廢不是他的風格,況且,聽到殤不患關心自己的話語,某種對抗心態作祟下,他推開打算接過酒杯的手,又是一口。
咕嚕。酒液順著喉管滑入,樂師漸漸適應這酒的口感。或許是第一口的感受太過強烈,第二口雖然也是辛嗆味濃厚,但有了第一口的印象在前,口感刺激但稍能接受,而後是第三口、第四口、第五口……直到杯中液體見底,雙頰薄紅的樂師在男人面前舉起酒杯,好看的唇吐出直白的關鍵詞。
「酒。」
「你還要?真的可以?」
殤不患詫異的視線從眼前的空酒杯、塗上指彩的手、紅底金絲的衣袖、白裡透紅的臉龐、還有那雙溼潤過頭的翠玉眼,那雙眼睛裡有著純粹的堅持,他看著那雙眼的主人再次將酒杯往眼前送了送,意思不言而喻。
「好!」
看浪巫謠除了臉色紅潤外沒有太多變化,殤不患拎起酒罈往樂師的杯中傾注,酒水很快續滿,他看著樂師一口一口的啜飲著,他笑了下,也為自己斟了杯酒正要喝下,一隻手便擋在他眼前握住他的手腕──他的手上還握著酒杯。
「不准喝。」
「我買的酒,我不能喝?」
「你不准喝。」
樂師又重複了一次,手腕上的力度加大,殤不患反射性的出手想讓樂師知難而退,樂師反而出手如電執意阻擋,兩人迅速交換幾招,在浪巫謠以小擒拿手奪了酒杯一飲而盡時,殤不患心中浮現不妙的預感。
「你喝了幾杯?」
「一杯。」
「我剛剛給你倒兩杯、搶走一杯!」
「那就是兩杯。」
「是三杯!二加一等於三!三!」
在樂師眼前比出三根手指,殤不患晃了晃,語帶試探的詢問:「我現在有幾根手指?」
「三根。」
「手指很清楚嗎?」
「很粗糙。」
問題對答如流,殤不患稍稍鬆口氣,幸好浪巫謠的意識還算清楚,他手指指著自己,問:
「那我是誰?」
「你、是誰?」
樂師歪著腦袋貌似在思考,而後露出靈光一閃的神情,一開口便吐出驚人之語。
「你是、壞人!」
語畢,握緊的拳頭便挾帶著勁風往殤不患門面襲來,他心一驚,電光石火間偏頭閃過樂師的攻擊,單掌一揮,直接隔開第二拳的攻勢,順著樂師的招式一個反手,直接握住樂師的拳頭抵擋下來。
浪巫謠喝醉了──以掌抵拳的殤不患確定了樂師的情況。
而且還把他當壞人看了。殤不患感覺得到拳上的力量逐漸增強,且是沒有運轉內勁的前提下。姿勢關係他擋得不順手,竟是在這場力量的攻防中逐漸落於下風。不再堅持力量比拼,反手一掌拍開拳頭,殤不患第二掌揮出,趁著浪巫謠反射性回防門戶時退開幾步。
「……嗝。」
拉開距離,殤不患打量著眼前佇立在桌旁的樂師,銀白色的月光裡,樂師焰色髮辮柔軟的垂掛在肩上,細碎的髮絲散在額前,若隱若現的潮紅顏色襯得本就出塵的相貌更加動人,月下美人的姿態看起來是秀色可餐──如果把小小的酒嗝忽略不計的話。
就算長得好看也不能掩蓋他喝醉的事實。樂師的身體輕輕搖晃著,翠玉似的眼眸籠上一層水霧,看起來是如此柔弱不勝負荷的姿態,但殤不患不敢大意,因為樂師的手輕輕扶著石桌桌緣,咔嚓一聲便輕易的捻下一塊桌面,像是平日掰開燒餅般輕而易舉。
「嗝……饅頭?」
內在根本是哪裡來的野生動物吧!一滴冷汗悄悄的自額角冒了出來,殤不患緊緊盯著樂師,後者困惑的看著手上的石塊,好奇的伸出手指捻了捻,幾顆碎石便從裂痕處剝落,喀啦喀啦的掉得一地都是。
若是讓樂師往自己手上也來這麼一下……殤不患不敢去想後果,他寧可樂師喝醉後大吵大鬧,也不要這種看似乖巧實則移動式兵器的狀態。
「石頭跟饅頭差太多了……」
男人嘟囔的聲音吸引聽覺靈敏的樂師,翠綠的視線從手上的石塊緩緩上移,直到對上褐色的眼。浪巫謠微微一笑,戴著義甲的手指抬起,筆直的指著殤不患宣告。
「你,是壞人!」
話音剛落,樂師足下一點,往男人方向迅速出手,男人早有防備,屈膝擊向樂師的肘關節,雙手擒住樂師的手向後反甩,一口氣把人往庭院空地處摔去,樂師的雙腿反射性的纏上男人的手臂,腰桿一扭,直接用腿腳將男人往地上摔。
砰砰!兩人同時摔到地上,不約而同的雙掌撐地,樂師的腳與男人的腳相互踢擊,兩人本就武功高強,勢均力敵的情況下,遭殃的便是周遭環境。殤不患閃過迎面而來的一腳,看著地上被樂師強力的一腳劈出一個大洞,足尖一點,翻身便接過凌空的酒罈子──他的酒還沒喝完呢!
「喂!這罈有點貴啊!」
捧著酒罈左閃右躲,殤不患往樂師方向一腳踢起石凳,他想著石凳笨重,總能阻擋樂師一段,但樂師動作迅速,手掌做出爪型一撫一帶,直接將石凳抓在手上往男人方向砸去。
砰隆!石凳在兩步外的位置碎開,殤不患運起氣勁震開飛濺的石屑與飄揚的粉塵,樂師的拳頭再次往身上招呼,他單手與樂師雙拳對招擋得左支右黜,眼角餘光瞥見紅底金漆的樂器,他毫不猶豫的彎身握住琴頸,一腳掃向樂師,逼得樂師只能向後連退數步。
「喂!琵琶……聆牙是吧!」殤不患一腳踩在竹籬前做出預備姿勢,隨時做好繼續戰鬥的準備,「你家主人喝醉怎麼跟別人不一樣?」
「你問琵琶,琵琶問誰?」
「你不是跟浪巫謠相處最久的嗎?」
「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阿浪會喝醉啊!」
「他喝醉後的力氣有這麼大嗎?」
「阿浪的力氣本來就很大啊!」
「那他為什麼說我是壞人?」
琵琶語氣充滿委屈,覺得人類的問題非常為難他一把普通的樂器,「我也不懂,阿浪說你是大概就是吧?」
「他到底是把我看成什麼啊!嘖。」
往旁一躲,男人在手上有琵琶跟酒罈的前提下閃過從天而降的石凳子,伴隨著轟隆巨響,本來扎得結實的竹籬笆頓時粉身碎骨。在飛揚的粉塵中,那抹紅色身影看起來是如此搶眼,讓人目不轉睛。
「嗝。」
樂師打著酒嗝,半眯著眼站在原地,從臉龐到耳根都是艷紅的色澤,不穩的身軀像是下一秒就要跌倒,浪巫謠望向殤不患的方向呵呵一笑,搖搖晃晃的往殤不患方向走去。
「我說,現在該怎麼辦?」
有顧忌的情況下,怎麼做都無法放開手腳。殤不患舉起手上琵琶問著,有靈性的樂器眼珠子轉了轉,給了個不太具體的策略。
「只好讓阿浪睡著吧!大爺靠你了,加油~」
「你說得輕巧啊!蛤!」
隨著距離逐漸縮短,樂師腳步越來越快,焰紅髮辮在空中畫出柔軟的弧度,浪巫謠伸掌往殤不患胸前拍去,挾帶勁風的掌力勢頭驚人,殤不患運起內力,一手一個將手裡的琵琶與酒罈先後擲出,琵琶落在樹梢上、酒罈穩穩的卡在枝椏間端坐,而後一掌拍向浪巫謠,直接以力消力化掉危機。
武者喝醉總有幾個會發酒瘋,但受醉酒影響,毫無章法的招式與綿軟無力的拳腳使得威力大減,讓場面控制在可以收拾的範圍。但浪巫謠不一樣,醉酒解放了他的限制,經年累月的武學基礎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以本能施展,比他清醒時還危險!殤不患豎起手臂擋掉樂師的側踢,出手不再遲疑。
「可能有點痛,抱歉啦!」
要在浪巫謠唱歌之前讓他睡著!確定方針後,殤不患反手握住樂師的膝窩向反方向摔去。雖然說一開始是他慫恿浪巫謠喝酒的,但浪巫謠一句壞人便對他攻擊,既要顧慮自己出手會不會傷到樂師、又要小心自己好不容易買的好酒別被樂師一拳毀掉、還要不斷抵擋樂師火力十足的攻勢,種種累積讓殤不患的耐心也到達極限。
瞻前顧後到底是為了誰啊!殤不患抬腳踢開樂師的腳憤憤的想著,抱怨的話語隨著手刀劈來。
「你說清楚!我哪裡壞!」
「你偷喝,壞!」
雙掌接住男人的手刀,溼潤的玉色雙眸隱含滿滿的控訴,浪巫謠反駁著,雙掌向旁一錯,順勢抬膝往男人腹部使出膝擊。
「我沒偷喝!這不算!」
「你不聽話,壞!」
別計較別計較,浪巫謠喝醉了。男人在心中重複提醒自己樂師的情況。大風大浪都見過,身為一個成熟的大人就大人有大量……做不到!早已習慣世間對他大惡人的評價,卻沒想到同樣的話從浪巫謠口中說出時,他會聽得非常不爽!
毫無緣由的,他就是不想要從浪巫謠口中聽到任何負面評價,無論對方是否喝醉。
擋在腹前接住樂師的膝擊,殤不患腳上蓄勁往前踢去,樂師迅速收回腳,雙手握住男人手臂做為支撐,整個人迅速往空中翻過,但男人出手迅捷,踢出去的腿腳如鐘擺似的向後踢,一腳踢開樂師的腳,一手握著樂師的手腕向下拽。
「我是獨立的大人,不用聽話!」
「而且很固執,說了都不聽!」
「聽跟做是不一樣的!」
兩人的拳腳攻勢越發凌厲,四周物事受兩人影響倒的倒、垮的垮,卡在樹上的聆牙提心吊膽的看著兩個人類打架,幸虧男人將琵琶與酒拋到較遠的位置,讓琵琶能在視野遼闊的位置了解最新動態。只見兩人同時出掌,雙掌相抵,一時間難分軒輊。
「明明這麼壞……」
「就說不──」
「但我不討厭。」
峰迴路轉的話語讓殤不患怔愣了下,瞬間的分神讓樂師抓住機會,懷裡撞入一團溫暖,他低頭,便看見焰髮的美麗樂師把腦袋倚靠在他的胸膛上,翠綠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他。
「嘿嘿,」樂師抱緊殤不患,露出了有些傻氣的笑容,「抓到你了!」
「喂!你──」
「不是『喂』,是巫謠!」
樂師糾正男人的用詞,鼓著臉的模樣讓樂師看起來有些孩子氣,「是巫謠!」
「好!巫謠,為什麼抓我?」
「你是壞人啊!」
淡雅的香氣混入酒味卻意外的好聞,殤不患看著樂師安分的待在他的懷裡,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動作。但樂師沒有給男人追問的時間,扳著指頭便數落起來。
「我行我素、恣意妄為,都不知道我很擔心!」
我沒有。殤不患想反駁,但仔細一想,他有許多行動是想做就做,從來沒跟浪巫謠解釋過為什麼。跟天命多年的默契與跟天工詭匠多年的合作,讓他產生了不需解釋也能被理解的錯覺。
所以,那時候他站在庭院裡看著自己時,是這樣的想法嗎?殤不患想著,心裡不滿的情緒慢慢散去,另一種陌生的溫柔慢慢湧出。樂師不曉得男人的心境變化,依然自顧自的說著,仔細聽甚至還能聽出委屈的意思。
「喝酒就算了,還講奇怪的歪理騙人!」
「我、我想喝酒嘛……」
「殤不患是大壞蛋!」
「是是是,我是大壞蛋……」
聆牙瞠目結舌的看著兩個人類,覺得這段對話怎麼跟住在村口的新婚夫婦吵架超像……啊呸呸呸,阿浪是好青年大爺是好漢子,一定是他聽太多才子佳人的說書段子才會想太多。
琵琶還在樹上煩惱,但兩個人類只注意對方的一舉一動,更正確的說,是殤不患低頭聽著樂師單方面的意見表達。
「不聽話、任性、還很堅持己見,就是有這麼壞!我卻覺得、很英武……」樂師的聲音越來越低落,從中便能感受到消沉的情緒。「好羨慕呢……」
在殤不患以為樂師要傷心時,樂師抬頭望著自己揚唇一笑,洋洋得意的神態瞬間點亮俊秀面容,讓人目不轉睛。
「沒關係,我抓到你了。」
白皙的手指撫上下顎,浪巫謠像是發現新奇事物般的探索著,手指沿著臉部線條向上攀爬,最後變成單手捧著男人臉龐的姿勢,他近距離的觀察著男人,呵呵傻笑。
溫潤的手覆在臉上,殤不患看著眼前的樂師露出單純的笑容,溫順的模樣與先前激烈的攻勢有天壤之別,他握住樂師捧在臉上的手,心中的疑問化做語言表達。
「既然你不討厭,那為什麼還要抓我?」
「你是壞人!壞人要抓起來!」
「現在你抓到了。」
「對啊!」
「抓到我之後,你想做什麼?」
語調輕鬆的問著樂師,殤不患很好奇為了抓到自己而大動干戈的人,心裡面想做的是什麼?喝醉的人常會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舉動,他想,喝醉的浪巫謠已經夠讓他意外了。
眼前突然暗了下來。
樂師抬起頭,迅速的湊近男人的臉。在那份屬於樂師的香氣裡,殤不患瞪大眼睛,看著眼前極近距離的俊美面容,唇上柔軟的觸感與臉上的溫熱呼吸都讓他意識到,酒醉的樂師還有讓他更意外的時候。
──浪巫謠吻了他。
……話真的不能說太早。貼合的唇瓣有著溼潤的香氣,在他想拉開浪巫謠之前,後者主動分開雙唇,雙手捧起他的臉望著他,笑得心滿意足。
「蓋好章了。」
樂師說完便無預警的往旁一倒,被男人眼明手快的圈入懷裡抱著。腦子一片混亂的看著在懷裡醉倒的樂師,殤不患不知道是該狠狠搖醒對方討個說法、還是讓對方睡著當作什麼都沒發生。
他這樣算是被輕薄嗎?
萬般思緒交錯,最後化為一聲複雜的長嘆,男人拉著樂師雙臂放在肩頸上將人背起,樂師自動自發的抱緊男人的頸,腦袋埋在男人寬闊的肩窩睡得安穩。面對樂師毫無防備的模樣,喬了喬姿勢讓樂師睡得安穩,殤不患騰出手往樹幹揮出一掌,琵琶與酒罈往下掉,被披風一捲帶回男人手裡。
「喂!大爺你就不能動作小心──」
「噓!別吵!」
大嗓門的抱怨被強制打斷,殤不患下巴努了努樂師的位置,用眼神示意琵琶識相點,琵琶會意,搖頭晃腦的表示知道。
「今天的事,等他醒來我會跟他說的。」
言下之意,就是警告琵琶注意說話的分寸,別在樂師面前加油添醋。雖然以琵琶如此為主人著想的性格,要他什麼都不說也不可能,但若是讓巫謠知道自己喝醉的行為,怕是日後對酒的厭惡難以抹滅了。
而且,喝醉的巫謠雖然讓他傷透腦筋,但他還是覺得這樣的樂師蠻可愛的。背好樂師,拿好東西,殤不患看著一片狼藉的庭院深深的嘆了口氣,船到橋頭自然直,所有事情等明天再說。他踏出庭院,在西傾的月光裡,帶著樂師回房歇息去。
不管如何,等樂師醒過來後還是要確認一下,到底樂師還記得多少,又對這次喝酒有什麼感覺?如果樂師不討厭喝酒、也願意跟他繼續喝酒的話……殤不患想著,帶著些許煩惱的笑容便在臉上綻放。不過,在這之前得先帶樂師做一件重要的事。
──該訓練浪巫謠的酒量了。
【其一、完】